倪虹洁:不假笑了,有戏拍了,还有家了 | 谷雨
倪虹洁:不假笑了,有戏拍了,还有家了 | 谷雨 by 谷雨实验室
2月的陵水还处在乍暖还寒的时日,但不妨碍它借着烈日飙到 28°入夏,这是热带城市的特权。如果起得够早,能坐在沙滩,朝着海天交界处,收获每日南海第一抹日光。《乘风 2025》初舞台的录制选在一周唯一艳阳高照的那天。
场地设置在海边,一条上弦月状的步道横过沙滩,中间是圆形的舞台。演员倪虹洁在午后登场,只有十几步路,她踱得缓慢,额角渗出汗珠。自我介绍时,阳光在她脸上打下过度的亮白,“我是倪虹洁,今天我的歌要送我的奶奶。”奶奶在倪虹洁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,2024年奶奶逝世,她正在全麻做手术,醒了才知道。
她唱起《阿婆说》,“囡囡别怕,囡囡别哭,快快睡咯,你静静听首歌,蛐蛐轻些,静静安歇,月儿圆哟,你乖乖呀抱阿婆……”唱完后,她眼泛泪光,转过身对着大海挥了挥手,嘴角动了动,好像说着什么。
我旁边一位媒体人感叹:“怎么那么多年了她还是跟祝无双那会儿没怎么变啊?”导演邵艺辉在拍摄《爱情神话》后接受采访,谈到倪虹洁,说她有种天真和大开大合、傻乎乎的气质。这和祝无双的角色气息一脉相承,或许为这位同行的感叹提供了答案。
但如果看了倪虹洁这些年的作品,感叹大概会指向另一个方向——影评人韩松落评价在《过春天》里的倪虹洁:“被世事打磨过了,跟自己也较了很久的劲,内心的蒙克(爱德华·蒙克,挪威表现主义画家、版画复制匠,代表作《呐喊》)已经喊破了喉咙(也没有人来)。虽然还是端着的,矜持的,闺秀范的,但已经有点鬼气了,像个华丽的、有点颓相的废墟。乖女孩没有变坏,只是腐坏了。”
《武林外传》之后,倪虹洁过得颠沛。她结婚生子,淡出演艺行业。前夫投资失败,她因此欠债千万。二人离婚,但共同还债。她复出演戏,但远离行业许久,接戏不易,每个采访她都不忘强调:我爱演戏,我想一直演下去。
初舞台结束第二天,我在酒店见到倪虹洁。她正在化妆,准备下午的节目录制。背影干瘦,枯坐在落地窗前,白色针织衫因为逆光显得灰暗。身影之外是窗里伸直脖子的椰子树林、低矮成片的白云和纹丝不动的蓝天。
她在化妆镜里和我打了招呼,嘴角咧开,露出八颗牙。我告诉她,我们五年前见过。她笑笑:“哎呀,我不记得啦。你知道我很健忘的呀。”
上次见面,她的工作人员带来一只鹦鹉,原本平静的她因为鹦鹉的到来激动到快跳起来。她将鹦鹉放在右肩,每回答完一个问题都会转过头问它:“你说对吧!”她喜欢动物,北京有她的三只猫,上海有两只猫一只狗。她有严重的尘粉螨过敏,但为了和它们在一起,她口罩不离身,甚至可以戴着睡觉。
那时的倪虹洁在《蓝色骨头》后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蛰伏,出演了《过春天》和《摩天大楼》,诠释了一些更复杂的角色,开始从“祝无双”的影子中走出。
五年过去,她的事业像出道作品婷美广告里的她一样昂首挺胸。她成了《爱情神话》中风情万种、自由热烈的格洛瑞亚,《装腔启示录》里看似拥有美满婚姻、其实背后满目疮痍的刘美玲帮她获得了第29届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最佳女配角提名。2025 年刚开年,她就有三部作品上演,倪虹洁似乎迎来了一个新的事业高峰。
人们看到了她,也知道了她原生家庭的痛苦:她寄居在姑姑家,由奶奶和姑姑照顾长大,寒暑假才能见到父母。她的家庭传统且严苛,加上寄人篱下,她极为谨慎。“我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,特别有眼力见儿。跟我没有关系的事情我都能看得见,都能听得见。旁边人在说什么、做什么表情、开心的不开心的,我不用动脑子都能知道。”
讲到动情处,她常流泪。我问她为什么一次次讲述这些幽暗的过往,她开玩笑说:“原来可以不答吗?那我下次不答好啦!”又正色道:“都是你们在问,问什么我就答什么。平时不会想(这些话题),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了愈合的伤口,敷上了一层膜放在记忆里。回答问题时,能够把过去的伤口扒开多看几次,发现可以拆线了。这是一个治愈的过程。”
话虽如此,但当我问到她和奶奶、妈妈的故事时,她仍然一句接一句恨不得把她们的人生都讲出来,不到五分钟泪水往下掉,刚化好的眼妆也花了。
好在余下的谈话在愉悦的氛围中进行,她聊到自己对细节的敏锐和场景的记忆,突然看着我:“我记起你了,五年前我们在那个咖啡店。我记得我肩膀上的鸟,记得那个下午的阳光,从窗户打进来,照在靠墙壁的一片绿色叶子上,我还跟你说,我看得见阳光的形状和此刻空气中的微尘!我记得!哈哈!”
你怎么老问我伤心事?
其实我去年就想来(《乘风》),但我刚做完膝盖手术,腿都弯不了,更别说唱跳。我很羡慕那些在舞台上的人。演员都是面对摄像机,看不到观众。这里是全女生的节目,我没体验过,我也没住过女生宿舍,都想试试,就来了。
我感觉来对了。按理说(上)舞台会让人紧张,要开始表演了,我还不擅长(唱跳)。可是我特别有感触,好像这个场景拨动了我心里某一根弦,这在我生活和工作中不太触碰地到。
走上台那短短的时间,我想了特别多,我怎么一步步进入这个行业,又从这里游离,再回到这里,现在走了这么远,我问自己累不累?好像身体每天特别累,但心一点都不。我有哪些遗憾,有哪些还没做到的事情……如果给我一个小时,我能把它填满。
我可以不睡觉的呀!
最近我有几个戏在上,我看评论说《五福临门》和《大奉打更人》里我演的有点夸张、有些跳、还聒噪,肯定有这个成分在,不然不会这么多人说。
但我不想演一模一样的东西出来,我往后几十年可能都在干演戏这一个事儿,如果不停重复,很舒适去演,挺没意思。我就想试试这个,试试那个。
我以前一直演配角,拿几张纸演戏的时候,我会使很大劲儿把所有想说的都塞在里面。现在我拿到的剧本长一些了,但这个习惯还在,我依然把力气塞在每场戏上,回头看发现真的有点满,已经是主角之一了,是不是要调整一下度?
所以请原谅我还没有习惯做好拿到那么多剧本的角色,这是一个过程,我会回头看,会调整和自省,我还在成长。我就能干这么一份适合我的职业,已经特别幸运。
你上一次和我聊的时候,我在角色上还没有选择权,给什么我演什么,而且要很努力地去找角色演。现在我当然也没有选择演什么的能力,但是我可以选择不演。
我发现自己喜欢的角色出来不一定是最好的,但有些不太喜欢的角色反而会有意外的惊喜。像《装腔启示录》的刘美玲和《爱情神话》的格洛瑞亚跟我一点都不像。拍《爱情神话》之前,我曾有机会参演《繁花》。本来我要演卢美玲。但快开机了剧组要重新搭景,等到好我已经要进组拍《爱情神话》了,错过了这个机会。现在想想,我再努力一点就去了,我可以不睡觉的呀!
我挺烦刘美玲,身边这样的女生我一定不和她做朋友。那么爱炫耀包,干什么,有没有用。演的时候我发现她不是我理解中的那种女性,那是她工作的需要、她人际关系的需要,她也有 AB 面。我是这样的,她是那样的,我们两个结合在一起,可能会出一个新的打破自己的东西。如果我已经这样,还去演凄凄苦苦的角色,我体验挺好,但我不会看到一个新的可能。就像我演《爱情神话》的格洛瑞亚,她生活在当下,有享乐主义的人生态度。但我身上没有的。我们碰在一起,出来的角色不是我,也不是她,而是另一个人。我们形成了三角关系,特别稳。
李漠导演把控得非常好,我很信任他,拍完《装腔启示录》,后来我跟他拍《灿烂的风和海》,我和闺女谈结婚那场戏,拍摄前几天一页剧本都没有。拍摄当天早上八点给我三页纸,十点就要拍。过去三页纸的词儿我得花一个月反复打磨,今天加一点明天减一点,随时推翻重来,每句话都非常用功。他突然给我,我特别慌。但是一开拍了,他在那儿,我就很安心。你知道台北 101 大楼中间有根稳定的针吗?(编者注:台北101大厦在 88 至 91 楼的中央挂置一个直径5.5米的阻尼器,作为它的“定海神针”,可在飓风和地震时保护大楼。)李漠导演就是那根针。跟他合作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松弛。
和邵艺辉导演合作也很开心。她是我生活中很少接触到的时尚女性,她的思维很独立,很爱自己。我这个年代成长过来的女性最缺她的这种想法,所以我跟她多聊天,能知道这样的女孩子脑子里想什么。这没有对错,只是不同年代的不同想法。她就是在活自己,自己过好了别人才能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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